衣柜里的东西，是我啊

-----正文-----

1.我们家有一个破旧的衣柜。自中学时起，我便常常听到里面有声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正写着作业，数字在我的眼前打转，耳边隐隐约约出现空荡荡的撞击声。我本以为是我终于被作业熬疯了，但那声音却一下接着一下，慢慢变得清晰。我转过头盯着衣柜，忽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狭小的房间，一本作业，一个我，一个大衣柜，一盏昏昏暗暗的灯。我放下笔，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妈。然而，在我刚刚踏出房间的时候，衣柜里声音却变得尖锐起来，细而刺耳的凝成一句“不要去”，那声音让我听出点祈求的意思，但是我并没有理会他，不管是我脑子出了毛病还是衣柜里真的有什么东西，都不是我主动去和一个衣柜交流的理由。我妈在客厅边磕瓜子边和老阿姨们聊天，她们闲的没事就喜欢到家里串门儿，我望了眼客厅，阿姨们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我妈的脸色却不那么好看。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知道，她们说的大概又是自家孩子的成绩云云。我站在卧室门口安静等她们聊到下一个话题再出去。衣柜里发出着呜呜咽咽的声音，好像是在怕我妈过来，我的精神一片恍然。“站在那儿干什么，作业写完了？”我妈朝这边嗷了两句，对着我翻了个白眼。感谢老阿姨们变着花样炫耀自家孩子是多么争气，否则我妈也不会给我久违的正眼。她对我失望很久了，宠爱总是分给弟弟多一些。“妈，你过来下可以吗？”我想，如果衣柜里的声音一会儿消失了的话那可就太有趣了。她抱怨着，“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可以解决？”，慢慢走了过来。“什么事？”“妈，衣柜里……有声音……”我妈诧异的看着我，一把打开了衣柜。一只老鼠啃食着衣柜，在打开衣柜的一秒后忽的钻了出去。一小撮的木屑堆在衣柜里，好像在嘲讽我脑子有点问题。“没见过老鼠？”“不好好写作业天天搁这事这么多，疯了？”我确实是疯了，一只老鼠啃木板都让我听出了有人在跟我说话。我局促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妈丢下一句好好收拾迎着笑去找阿姨们去了。外面的风大了起来，窗台上的物件被吹的叮叮当当乱晃，衣柜门也跟着砰的一声关了。“为什么……”衣柜里夹杂着风穿木板的声音再次冒了出来，沾染些痛苦的味道。我至今仍记得那刻的感觉，明明我关上了窗户，风却还是顺着我的肩背滑下，冷又湿的触觉如同一只水鬼的手摩挲着我颤抖的皮肤。我想，我是不是做了件伤害他的事，才让我如此真切的感到他的悲伤。2.从那以后，衣柜里的声音便时不时的传入我的耳朵里，有时是无意义的嚎叫，有时是几声冷笑。或许我真的病了，但我不敢告诉我妈，她当然也不会在意自己不争气的孩子到底怎么了。九月，这狭小的屋子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我弟上了初一，他要和我一同在这房间里学习。我弟小升初时一鸣惊人，以他们全校第一入的校，他的好成绩让我妈当天在这屋里装上了空调。我妈终于是在阿姨们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笑盈盈的眼睛里堪堪只装下了她的宝贝儿二儿子。她生完我的两年后生了我弟，之后就与我的那个没怎么见过的父亲离了婚。我对那人的唯一印象来自于我妈当年醉醺醺的哭喊，赌徒，酒鬼，罪犯，疯子……他带走了我家大部分的财产，把自暴自弃留给了这个可怜的女人。我说不好我妈这些年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和我弟成了她生命中那个男人的替代品。我代替了婚后无能的残忍，我弟则代替了婚前让她迷醉的热望。我羡慕我弟的一切，他灵动聪敏比我在这世上活着适合一万倍，所以这样的参差让他看不起我成了件理所当然的事。他不把我当哥，我欣然结受。他夺走我的位置，我乐意至极。他毁掉我的书本，砸坏我的床板，我十分理解。我弟坐在我的位置玩着新买的电脑，我在旁边的板凳上写作业，衣柜里的声音趴在我的背上，在我耳边悄悄的喊着，“让他滚！这是我的房间！”我想，这怎么会是你的，你不过是一个衣柜而已，我弟再让位也不过是把我的破烂还给我。我总会在半梦半醒之间惊醒，恍恍惚惚中衣柜里爬出来的黑影就睡在我身边，我吓了一跳，摸了摸旁边却什么也没有，他就像是我的一个影子，跟着我，看着我，讽刺着我的存在。3.有那么一段时间，衣柜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出现如同在我死水般的世界里丢了块石头，砸出一圈圈波澜。她对一切充满好奇，对生活抱有火热的激情，我难以描述她的神奇之处，我至今还认为她是上帝不忍看到堕落之人而降下的希望。我的冷漠，我的颓丧，我的碌碌无为，我的摇尾乞怜，我戴上的……慢慢被她融化。她跟我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能考到那个永远不老的城市，愿意用青春来灌溉她的梦想。听了她的话，我竟有意的去争取点什么，主动的寻找信仰。我不敢说对她的感情是喜欢，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平等的与她分享隐秘的幻想。毕业那天，我剪下合照上她的一小片夹在书页里，把书本压在书架的最底层，用自以为无人知的方式来纪念我遇见的小小美好。因为遇见她，我糟糕的成绩枯木逢春般提高了不少，奇迹的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分校。成绩出来时我的心情不能说是不惊喜的，但更多的是隐隐的烦忧。我了解过那所学校——高费入学，这四个字无疑在我的未来路上打上了大大的叉号。我忐忑的告诉了我妈，我希望她能因为成绩而露出除了无视我之外的表情，就算是不同意入学也好。然而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我交不起这学校的学费，你去x中吧，钱给你弟弟留着。”说罢，她便继续准备我弟的午餐饭盒，不再言语。我早就知道，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早就戴好了毫不意外的面具，早就预演了多次的完美回答。“好的，妈。”衣柜中的声音久违地冒了出来，带着戏谑、愤怒、悲伤，轻轻在我的耳边吹了口气，叹道：“看吧……”4.三年，在x中的三年，我主动回家过一次。是我妈的二婚。我离开了我的衣柜，他却常常走进我的梦里，黑影与我不离不弃。他有些疯狂有些绝望，自由散漫，无拘无束，像是得到了什么，又像是失去了什么。开始的第一年，他只是狠狠的在我的梦里如困兽一样嚎叫，后来安静了下来坐在我身旁，一坐就是一晚上，再后来我与他共舞，他向我伸出手，我接过。我承认，我被他吸引了，他诉说着我的渴求，他理解我的一切，他一手创造出我想去的九层地狱，勾引我下去。突如其来的，我弟得了阑尾炎，他的手术安排在我高考前。据我妈说，“弟弟手术了，很想我，想让我去陪他”。我疑惑的当场挂了电话，着实是想不通她是打给谁的。那个优秀的重点高中弟弟怎么会想我，他可从出生以来就没喊过我“哥”。然后我去了。消毒水充斥着我的鼻腔，以至于我弟微笑的向我打招呼我都看的一阵头疼。他把我妈请了出去，让我离近点听他说话。他把声音放的又低又轻，让我不得不认真听他讲“哥，我交了个女朋友，她是高三的学姐。”“跟你一届的，人长的挺好看，就是脾气太撅了。”他朝我眯了一下眼，顿了一下，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些难受。他继续道“我前俩天想跟她搞一下，她居然不答应我。”“然后我就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把右手摔骨折了。”“我记得，你们这届没有复读，对吧？”他的轻飘飘一句问题使得我有些作呕，“所以呢？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他了然了，接着转过身面对着我，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停下吧，可以走了，但身体却留在原地。他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连虎牙也冒了出来，他说：“哥，你知道我在那之后发现什么了吗？”“你放在书架底下的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儿跟她好像哦！简直就是一个人。”“傻了吧唧的样子，手折了居然也没有把我说出来，哈哈哈你说好笑么？”“据说学姐是他们那一届的学霸，这可怎么办啊。”“哥，我想问问你。”“学姐的味道好吗？”5.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写那个数学作业，这样就不会听见衣柜里的声音，就不会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但是请别误会，我当然不后悔。我弟中考考砸了，我妈花了重金托关系让她儿子进了重点高中，中考失败的弟弟可能难以想象为什么自己会考不过一直以来都被他视为空气的哥哥，不过我他妈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扭曲的。总之，自我顺着自己的心意，把躺在病床上刚刚做完手术的他打的直接进急救， 我他妈就彻底的从这里解放了。现在想来，我弟还有我妈意外而又惊恐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抱着愉悦的心情看到。 我下了他创造的九层地狱，与他一样的放浪自由，无拘无束，得到了点什么又失去了点什么，我不知道之前的我会不会由此永远的死去，死在地狱深处。那个胆小的，懦弱的，寄希望于虚幻的我。一切的一切都照常进行，一切的一切却又不同了，或许明天我就会被砸死，被撞死，被天外来客用激光扫射，但是这谁他娘的知道呢。终于是有一天吧，什么时候呢，我已经不记得了，我打开了衣柜，我想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我看到了，一向胆小的自己，有一天听到了衣柜里有什么东西。衣柜里那个会动的会嚎叫的会舞蹈的东西，是我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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